“放心,我晓得。”杨瑾又揉了揉她的头才不舍的离开。出了冯家门,杨瑾顿了顿,转而往烟街柳巷行去。天还未黑,春风楼将将开张。雀姐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真难得,你要来怎么不先打声招呼?”杨瑾抿口,道:“临时起意,便来了。”“哦?”雀姐儿眸光明亮了些,极有兴趣道,“我可以猜,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吗?说吧,可是与你的心头好发生什么了,来寻我支招?”杨瑾悠悠道:“我只是来看看你,这也不行?非要找理由的话,前阵子你楼中折了位魁主,当时我虽停了官职,却也不好出面,今日特地来请罪。”雀姐儿卧在美人榻上,又恢复懒洋洋的模样,“一个魁主而已……哼,你要真出面了,我非叫你滚到后头去。若连这点小事也要你个小鬼替我出头,那才叫人笑话呢!”二十余岁还被称为小鬼,杨瑾无奈地扶额。他问道:“姐姐可有为她立冢?既是你楼中的姐儿,我来了,也得上柱香才是。”“伺候她的丫头在后院给她立了个衣冠冢,你有这份心便去看看吧。”雀姐儿对这个话题不愿多谈,她拨了拨香炉的灰,一股香气从掩盖的灰烬中飞腾而出。杨瑾还想再问些话,雀姐儿已闭上眼假寐,有逐客之意。 冢由雀姐儿身旁的丫头指路,杨瑾绕过莺莺燕燕的红纱粉帐来到后院。为了满足某些顾客的喜好,春风楼的后院做的七曲八绕一步一景又兼有私密性,别有一番风情。夜幕之下,星星灯火点缀于亭台楼阁、树枝叶影之中,将气氛烘托的暧昧。春风楼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后院安静十分,除了杨瑾之外别无他人。翠雨的衣冠冢立在后院深处,杨瑾一路直行,并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青砖石垒砌成小小的半圆形,一块女子小臂般长短大小的灵牌立于坟包前,灵牌前一个小小香炉,插着一根静静燃烧的长明烛。杨瑾站在衣冠冢前,才想起自己空手而来,连炷香都上不了……他默叹口气,自己心中已把翠雨归入假死一列,对着衣冠冢也没有办法诚心悼念,见此处寻不到什么线索,转身走出林荫。方走出,远远就见一个小姑娘急急忙忙往这跑过来。小姑娘显也见着了杨瑾,脚步缓了缓,走近些时疑惑的眼神才变得明亮一些,带着几分惊讶。因杨瑾与雀姐儿的关系,又因他俊俏的面容还屡破奇案,背里楼中的姐儿们总爱谈起他,春风楼的人鲜少有不认识他的。这位小姑娘正是伺候翠雨的丫头,关于杨瑾的话题自然听了不少,对他并不陌生。“杨公子?”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视线往他身后瞟了瞟,不确定道,“难道你是来……”杨瑾点头道:“想来上柱香。”小姑娘闻言面色柔和下来,微笑道:“杨公子来看姐姐,姐姐一定会很开心。”“但愿。”杨瑾淡淡笑了下,往旁让开几步,“我不阻你。”小姑娘晃了下神,随即涨红脸道:“没、没有……”她慌慌张张走到衣冠冢前,吹灭长明烛,又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语。做完这些,她起身往回走,却看见杨瑾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远处打量她,登时刚退去的热潮又涌上脸颊,“杨、杨公子,你还没走呐……啊、啊!夜里或许会有客人来后院,烛火亮着,怪渗人的。妈妈默许我在这立衣冠冢已是开恩,要是再吓着客人可不好了。”杨瑾略一点头,终于从茫茫记忆中找出眼前小姑娘的名字,“你是梧桐?”小姑娘受宠若惊。春风楼里只有花魁可以给自己起名字,平座的姐姐儿是妈妈赐名,杂役有文武两字辈以区分,伺候的丫头则随便拣些挑剩的花草来命名。花花草草听着好听,可大家穿一样的衣裳,束一样的发髻,又分得清谁是梨花谁是桃树?所以小姑娘连连点头,“杨公子好记性,我是梧桐。”杨瑾与她并肩,一同往春风楼行去。在外人面前,杨瑾总是少言,为了缓解气氛,梧桐一直喋喋不休。“姐姐走后,春魁之位一直空缺。妈妈说需空上半年才不算对姐姐薄义,让我继续打理那间屋子,忙时则帮着做些杂事。所以我现在反倒比以前要轻松一些,也能时常来看看姐姐。”杨瑾问:“以前翠雨屋中只有你一人?”梧桐点头:“姐姐不喜欢人多,嫌吵。其实姐姐不比其他魁主爱奢华讲究,要求也少,我一人伺候不累,只有李公子来的时……”杨瑾追着接上一句,“李常?他又如何?”梧桐闷声道:“那个男人……妈妈不喜欢他,每回他来,妈妈若是瞧见都要赶他走。姐姐忤逆不了妈妈,都是偷偷与那男人见面,我把风很是提心吊胆……”“但我听说后来李常住进了春风楼……”“姐姐找妈妈长谈,为了那个男人……姐姐一定舍弃许多,妈妈才会松口!”“看来你很不喜欢他。”“那样的男人谁会喜欢!吃穿用度都伸手问姐姐要钱,不过会说几句甜言蜜语罢了!也只有姐姐……姐姐这么傻,还巴巴盼着能嫁给他……姐姐说过,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和相爱的人有个家,依山傍水,远离尘世,安安静静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妈妈早说过,这男人靠不住,果真……果真……”话尾带上鼻音,梧桐停下脚步,垂着头揉眼睛。杨瑾亦停下陪她,看着叠叠摇晃的树影若有所思。梧桐伤心了一会,抹抹眼泪又恢复精神,挤出一个笑容给杨瑾,“瞧我,在这里耽误了时间,回去又要叫小姐妹们骂了。”杨瑾忽问:“翠雨真的死了吗?”“什么?”梧桐被问的愣住。迎着灯光,杨瑾打量着梧桐的神情。“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许多人目击一个哑巴抱着翠雨的尸身回了春风楼,可这里只有她的衣冠冢。”“武壮?”梧桐露出奇怪的表情,想了想又摇摇头,“可武壮并没有回来啊,自姐姐出事那日起,就再没人见过他。”杨瑾眸色微微一亮。这却与目击者说的不太一样。梧桐回忆道:“妈妈还派人去寻过,街上的人都说武壮带走了姐姐,中周县说大也不大,可武壮就跟蒸发了一样,连妈妈也找不见,哪里都找不见。”梧桐说着翠雨死后那几天的事,杨瑾则陷入沉思。如果翠雨假死,用一个已经从世上抹灭的身份行凶,那木屋中跟随在她左右的沉默人应该就是哑巴武壮。春风楼的杂役得姓为武,大多说明他的脑子不如力气。如果武壮并不聪明,这一个半月来,他又是如何躲过众人的视线,带着翠雨藏匿在中周县内外不被发觉?假设这一切出自翠雨,先假死,再以一个不存在的身份装神弄鬼直至行凶,这样缜密的计划,真的是她被李常背叛后想出来的吗?如果她从许久前就开始谋划,那未婚怀子、想嫁入李家这几件事,又是作假的不成?想来想去,杨瑾依旧寻不到思绪的出路。不管哪个假设,都透着一股怪异,好像少了某些重要的环节。一声“杨公子”把杨瑾从繁杂的思绪中拉出来,面前的小姑娘期盼地问他,“方才你说……姐姐没有死?”杨瑾移开目光,顿了顿,又移回来,摇摇头,“我不清楚。”“不过——”他的转折让垂头失落的梧桐又仰起头来。“我认为世上并不存在完完全全被抹灭的生命或事物。不论人是真的死去还是真的活着,世上都会留下痕迹。”……夜色渐浓,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杨瑾提了壶酒去衙门,微醺之下,同僚们说着近况,给杨瑾提供了不少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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