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安静异常,楚慈一声不吭。严峫手肘撑在桌沿上,淡淡道:“如果是我用其他人的名字来买东西,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想把这件东西送给他,担心他如果不喜欢,回头还可以自己拿去店里换。”“——不过你最后也没要那个包。”顿了顿严峫又微挑起眉:“想必你跟冯宇光的矛盾确实挺大,也很不待见这个人吧。”楚慈用指关节揉了揉眉心,抬手的时候两个刑警都注意到他小指和无名指上包着创可贴。“是的。”几秒钟后他终于放下手,看着严峫承认道:“我跟室友之间确实存在一些矛盾。”严峫冷冷道:“只是一些?”楚慈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盯着严峫。一般人被警察这么逼问多少都会有点狼狈或气急,但这个年轻高材生的涵养却比大多数人好一些,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多少不愉快的表示,只清清楚楚又重复了一遍:“只是一些。”严峫眼神微微闪动,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行吧。”半晌后,严峫向后靠在椅子里,无所谓地一耸肩:“那跟我们说说都是什么矛盾,还有他为什么要送你一万八的包?恕我冒昧,奢侈品这种东西我平生只在当年初恋的时候送过,但送了也不管鸟用,只给个十分钟好脸儿就没下文了,都是肉包子那啥有去无回……”“他太吵了。”“嗯?”“我的室友,”楚慈语气很平淡,“一周有五天晚上视频到两点,追剧打游戏到五点,整夜整夜开着灯。还有两天在外聚会到三四点才回,一进门就开灯大声洗漱,不论睡得多熟都能被吵醒,我已经不记得上次一觉睡到天亮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是个特困生,每年不拿最高奖学金就等于犯罪的那种。平常还能忍忍,每到考试期真的忍不下去,而且白天做实验精神也很难集中。你知道化学有些实验是有危险性的,好几次我差点就出了事故……”严峫突然打断了:“你神经衰弱?”楚慈没有回答。“你刚才两次提到开灯,是因为你睡眠时,对光线很敏感对吧?”“……”楚慈终于叹了口气,疲惫道:“上个室友在时,我是没有神经衰弱的。”审讯室外,秦川轻轻地“靠”了一声:“这小子作案动机很完备啊。”严峫问:“那既然你们矛盾已经这么大了,为什么他不搬出去,相反还买礼物作为——不好意思,我只能想到挽留这个词——他想让你回北京以后从实验室搬回宿舍来住,是不是?”楚慈说:“这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猜,他的毕业论文应该是写不下去了吧。”严峫抬起头,居高临下打量审讯桌对面阴影里的楚慈,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冷冰冰的怀疑。“警官,”楚慈似乎有点无奈:“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室友矛盾,但这不是我莫名其妙被按在这里审问半天的理由吧。能冒昧问一句吗,冯宇光是出什么事了?如果是的话,你们要不要先去调一下我在实验室这两天以来的监控记录?”审讯室外马翔的手机响了,他向秦川打了个“抱歉”的手势,匆匆走去门外接起了电话。十秒钟后他推门而入,秦川回过头,用眼神询问怎么了?“……秦哥,严哥。”马翔吞了口唾沫,脸色不是很好看:“实习公司那边……出了点小情况。”严峫松开耳麦,抬头看向楚慈,诚恳道:“我很抱歉。”楚慈:“?”“你们实习公司刚来反馈说,不久前实验室监控坏了一段时间,直到昨天才修好。也就是说五月二号你最后一次回宿舍见到冯宇光的那天是没有监控记录的。”楚慈:“……”“而你也许有所不知,五月二号同时也是你跟冯宇光最后一次交谈,几个小时后他背着那个被你拒绝的双肩背包,死在了富阳区ktv后门口的——”严峫将笔录反手按在桌上:“那一天。”楚慈一直很稳当的表情终于变了:“……你说什么?”严峫的声音不算冷硬,但一字字却包含着更具威胁的力量,在审讯室内回响。“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冯宇光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同学。被害者化学中毒而死,而你有充分的动机,有制毒能力,还没有不在场证据。如果你到现在还试图隐瞒的话,那你就是本案到现在为止唯一的嫌疑人。”严峫双手交叠,上半身向后靠,淡淡道:“你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极度的安静充斥了空气,楚慈仿佛僵在了阴影里,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可能……”没有人回答,所有目光都盯在他脸上。不知过了多久,楚慈终于在几道灼灼视线中开了口,声音很轻也很沙哑,说:“那天中午我回去拿东西的时候……”“冯宇光正在宿舍里看书,看见我进来,突然非要跟我打一个赌。”“你相信他?”秦川不太信任地问。严峫十指有规律地互相交叩,半晌缓缓道:“技侦正在恢复监控录像,如果能找到不在场记录的话,我相信他。”副支办公室里满是过夜方便面和香烟混杂起来的味道,门外传来阵阵人声,没有熬夜班的警察们陆续来上班了。“但也太扯了,老严。冯宇光的系主任和导师都说他成绩够呛,能把毕业论文写完就谢天谢地了,那楚慈却说他死活拉着自己打赌要考博,还要做课题?冯宇光天天追剧打游戏泡妹子,根本不是醉心学术的人设。而且你听楚慈的供词,我不信你听不出他没说实话,这小子绝对隐瞒了很多东西!”严峫竖起一根食指,伸到秦川鼻子跟前,摇了摇:“你的前半句我保留意见,只有后半句非常赞同。”“——他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半小时前,审讯室。“他打赌考博。”“什么?”“他打赌自己一定能考博,”楚慈无奈道:“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这种自信,或许是每次都奇迹般低空飞过的期末成绩吧。”严峫和负责记录的刑警对视了一眼,彼此都非常意外。随即他转向楚慈:“——你们是怎么好好聊到这个话题的?”“我进门的时候他在看书,有个实验不明白,就问我能不能给解释一下。我跟他之间的关系还没坏到连话都不能说的地步,所以我讲了大概二十分钟,最后还有几个点他怎么都听不懂,我就说今天先到这里吧,反正那些属于课外延伸部分,对他来说不懂也没太大影响。”“然后他就着急了,让我别太看不起人,说自己并不比谁差,要想考博的话也是一定能考上的。”楚慈解释道:“其实我并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严峫心说我们都明白,学霸对学渣的天然歧视往往连自己都意识不到,但我们学渣其实可敏感了呢。不过他表面上不置可否,只问:“所以你们就打了赌?赌注是什么?”“课题。如果他真考上了,我就要带他做课题。”“那他如果考不上呢?”楚慈突然沉默下来,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回答说:“输给我一块钱。”审讯室内外,所有人都愣住了。“……”严峫确认:“一块钱?”“我不相信他能考上,也懒得从中获取任何利益。但当时他情绪很激动,非要拉着我理论,我只能快点打发了他好回去实验室。”楚慈长长叹了口气,这次微许唏嘘:“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他,或许我会待长一些……至少帮他把那最后几个知识点解释完吧。”审讯室里没有声音,所有人都沉思着,一时只听各自的呼吸声。“能请问一下么?冯宇光到底是……他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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