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晓星尘,”
三年,薛洋攒下了所有调皮撒泼、报仇雪恨的力气,为了讨晓星尘一句夸奖,没学会别的,只辛辛苦苦学会了好好去说一句实话。
“我想你了。”
不是冷嘲热讽的,不是出语伤人的,不用晓星尘斟酌猜测想破脑袋的,一句掏心挖肺的实话。
一挖,就挖进了晓星尘心脏的最深处,淘洗干净三年前积下的沉疴旧伤,让它们都流回与过往一模一样的清秋里。
他逼得他要缴械投降。
晓星尘被薛洋害得众叛亲离,薛洋又要过来扶晓星尘一把;薛洋击碎晓星尘揣在心头的济世大志,却又在晓星尘放弃一切、想要消极避世时给他一个残破不堪的世界去拯救;薛洋逼晓星尘不得不自掏双眼,却又要在晓星尘习惯了黑暗之后还他一片清光,仿佛是要叫他看明白,他的双手已经被自己染得多脏。
炭是黑的,明火后暖身,看着火光透亮,内里,却终究是黑的——可总有懦弱的人受不住冬夜漫漫,要伸手去暖一暖的。
晓星尘应该要爱小友,那人是他三年里唯一的光;晓星尘应该要恨薛洋,那人是他一生中永远抹不去的灰暗。
晓星尘应该要恨小友,因为他是薛洋;晓星尘应该要原谅薛洋,因为他是小友。
为什么到头来,他连恨都不能义无反顾地去恨了呢?
说来好玩,这个荒诞的笑话,好像还是他起的头。三年不长,晓星尘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在薛洋搭起来的戏台上,自己才是手掌主导权的那一位,他何时反客为主的,这无从考究,许是三年前,也可能还要更久远,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走到如今这一步,晓星尘已经不去求什么你好我好皆大欢喜了,他只想自私一回,求个精神上的宁静。这辈子,自己是注定要与他缠斗不休。
好,那我愿意,既然兰陵金氏受不服帖你,便由我来。
“恶徒薛洋,怙恶不悛,屡教不改。即日起,由我看守,寸步不离。”
薛洋于自己早已看不见的秋意绵绵里,在怀中嗅到了硕果累累。
——他若是再冷静些,再多想想,他也就不会如此迷茫,因为师父全都教过。
“师尊,您斩杀过恶人吗?”
“星尘告诉师尊,什么才叫恶人呀?”
“就像书里说的,杀人如麻,嗜虐成性,十分可怕。”
“这样的啊,自然是杀过的。”
“那好人呢?”
“星尘告诉师尊,什么才叫好人呀?”
“像师尊这样的!”
抱山散人掩唇一笑,摇摇头,不予回答,继续擦手上一柄已经卷了刃的锈剑。
“嗯那师尊,有没有你杀不了的恶人?”
“有的。”
“师尊修为这般高,竟也能遇上难分伯仲的敌手吗?”
抱山散人停下手中的动作,举起手中的破剑让晓星尘看,又回头指指藏剑阁千仞壁上银光璀璨的霜华,嗓音悠悠:“星尘,若叫你斩杀恶人,你是用霜华呢,还是用师尊手里这柄锈刃呢?”
晓星尘扑闪着亮晶晶的双眼,望着自己倾心已久的仙剑脱口道:“自然是用霜华剑!”
“可师尊要斩杀那恶人,其实连这柄锈铁都用不着。”
——把我的感情从我们愚昧的世界中抹去,我们也绝不会两不相欠,那是一条阴诡的巨蚺,箍勒你我,绞烂我们的骨血,再也拆拨不离,至死方休。
晓星尘有一把锁。
薛洋恰好有一把钥匙。
那年三秋难辨,穷奢极欲的兰陵城槐叶翩跹,目及之处皆若流金。
俏皮青年将一段牵丝环了个圈,套住自己,套住白衣道人,道人接了牵丝,用力一扯,陷进皮肉,勒得要出血,唱一曲孽缘作深情,舍身缚蛟龙。
锁开了,钥匙弄丢了,枷锁掉了,两个人却再也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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